他们或是父子，或是兄弟，或是伙伴，一代接一代，守护原始森林，22年来与艰苦枯燥为伴
凤凰山上的汉子们与热带雨林“热恋”
每年4月，万宁兴隆农场的凤凰山上，奶仔花放肆地开，心会迷倒。每次品尝着黑色的奶仔果，果实的甜味让凤凰山上护林队的队员们会想起青春岁月。已婚的挂念着家里的老婆孩子，未婚的想有个家，有个同样深爱大山的女人。在这座保护完整的原始森林里，这样一群汉子，从1992年开始，前后两代接力了22年，守护着凤凰山，守护着一片被专家称为“中国低海拔森林保护最好的热带原始生态林”。他们没有太高的文化，也不搞科研调查，只是默默地，日复一日地，扎进茂密的雨林中,守护着凤凰山。
□南国都市报记者王洪旭文/图
黄纯大舍不得大山，退休后常上去走走
10月9日，65岁的黄纯大病愈后在路边散步，遇见开车上山的黄道松，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去说：“我想上山走走。”今年4月11日，黄纯大因为误了车懊恼了一天。退休后，上山的机会难得，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还不知道啥时候。
以前，他们上山用砍刀“砍”、用双脚“蹚”，经过多年才走出一条进山的小路；2013年下半年开始，在山间小路的基础上，兴隆农场投资扩建成35公里的水泥路，从山脚蜿蜒而上，现在车能进山了。
退休快6年的黄纯大依然放不下那座山。22年前，43岁的他第一个报名加入护林队，一上山就舍不得下来。退休后，黄纯大仍旧挂念着凤凰山，2013年8月和2014年1月，两次徒步进山，去看望红光岭工作站的那棵荔枝树，每次来回要走5个小时。他说，“想看看新修的路，看看我们住过的老地方，想想过去。”
凤凰山位于万宁兴隆，境内有保护完整的原始森林，面积3.5万多亩，山上有原生态雨林物种种类3000多种，还有种类丰富的热带植被和珍贵的树种、野生药材及经济林木等，被香港嘉道理农场专家称为“中国低海拔森林保护最好的热带原始生态林。”
“保护好原始森林，子孙后代才有水喝。”没有人比从小生长在凤凰山下的黄纯大，更明白护林员这份工作的意义，从毁林开荒的年代走来的他知道，森林的破坏会对这方水土带来什么样的破坏。这也是22年前，还是农场割胶辅导员和植保员的他，第一个报名参加护林队的原因。
10月9日，黄纯大上山时，还叫上了老朋友谢亚福，“你也上山去看看你小孩啊。”到达大田坝护林站后，黄纯大独自沿着水泥路边走边看，像是寻找，也像是记录。他指着路边的参天大树说，“这些树，以前都是小树苗，被藤缠着都快枯了，我路过时，顺手把藤给砍了，没想到现在长得这么好。”
谢亚福缺米少盐时，也能靠山做出好菜
4月11日，在凤凰山脚下的村庄，谢亚福和黄纯大搀扶着向村口走来，当记者说“你们的关系这么好，还牵着手走。”两位老人笑得像小孩，旁人说他们关系一直很好。
对于黄纯大来说，今年75岁的谢亚福是个好厨师，也是个好搭档。当初53岁的谢亚福，被选中当了护林员，因为他年纪最大，煮饭的活儿就轮到他头上，平时他也参与森林巡护。
虽然山上经常缺米少盐，但谢亚福仍然能做出一顿饭菜，不让队员们饿肚子，“有我在，他们在山上饿不着。”
谢亚福说，那时候半个月下一次山，谁下山谁就带米和菜上去，都是计算着吃，有时候也会没有米和菜，这时候就是他发挥特长的时候，在山上挖野菜、打野猪、砍芭蕉芯等，只要能填饱肚子的，他都会想尽办法去弄。
在凤凰山的丛林中，有一片野芭蕉林，就是谢亚福找菜的地方。他说，野芭蕉和藤一样，容易把小树遮住长不大，有时我们也要砍掉一些，让树长起来。“砍下来的野芭蕉，把芯取出来清炒，或者炖肉，特别好吃，有点像茄子煲的味道，现在森林抚育时，要清理一些野芭蕉，那些护林员还这样吃。”
“带米上山，是件苦差事。”谢亚福说，一年夏天，黄纯大扛米上山中暑晕倒在路边，当时他们都推算，老黄前一天下山，在家休一天后准带着东西上来，结果天黑了也没等到人，大家四处去找，第二天上午才发现，大家要背他下山回家休息，他却坚持上山。
山上没有电，只能点煤油灯。无数个想家的夜晚，谢亚福就唱歌，黄纯大则用牛角吹小调，当大家一起哼着黎歌《久久不见久久见》时，这群披荆斩棘的硬汉们总忍不住鼻子发酸。
谢亚福身体硬朗，也是目前健在的最老的护林员。几年前，他的儿子谢广也追随他的脚步，当上了凤凰山护林员。
李阿弟认定这一行，不知不觉干了22年
自1992年上山，一直坚守到现在的护林员只剩下李阿弟一人。此前，还有王永军和符亚二，但他们都因家庭原因曾中途回家，后来又回到山上。
22年，是一个漫长的岁月。“我上山时，小鬼(女儿)才4岁，现在孙子都3岁了。”李阿弟说，“在山上，第一次生病是突发高烧，当晚退烧，第二天下午又发高烧，反反复复。”李阿弟实在忍不住才去了卫生院，医生说，是疟疾，幸亏下来得早。与疾病对抗的同时，他们还要与盗伐分子对抗，这才是最危险的。
1994年2月的一天，晚上9点多，两名护林员巡逻发现有人盗伐黄桐木，用牛将木材拖出了丛林，“木材直径约20公分，2米多长。”李阿弟说，当时对方人很多，他只好叫上12名护林员一起包抄，将盗伐者和牛围住，抓住了两名盗伐分子，并用绳子将他们绑起来，但是其中一名挣脱绳索逃跑了。最后，护林员们将11头拉木材的牛和一名盗伐者带到兴隆农场，交给领导。
“有了这次教训后，盗伐分子消停了2年。可是接下来的一次对抗，差点出人命。”李阿弟说，1996年，红光岭山后的石福大队，有人偷砍黄桐木，他和陈文忠等护林员巡逻时发现了盗伐者，准备把树没收了。就在这时，盗伐者却发了狠，一刀朝陈文忠砍下去，“你们少管闲事！”顿时，陈文忠右手腕鲜血直流。3年后，陈文忠的手才有了知觉，那时他已50多岁了，但他仍然要坚守在凤凰山上，“我还有左手，还可以护林。”
李阿弟说，他是我们心中的硬汉，退休后才下山回家，4年前去世，护林员都去为他送行。
“森林里空气好，爬山等于锻炼身体。”李阿弟说，做一行，爱一行，认定了护林工作，不知不觉干了22年，要坚持到退休。
这些汉子们风雨坚守了22年，终于有了回报。2013年11月，凤凰山热带雨林获国家林业局批复设立“海南兴隆侨乡森林公园”，在兴隆农场原副场长蔡德光看来，有了金字招牌。但还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32名护林员中，至今还有12人单身，他们中最大的已经48岁了。多年来，他们对这片雨林越来越熟悉，熟悉到每个区域的树种和杂草，像是和这片雨林“谈恋爱”，但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却越来越陌生。
凤凰山护林队第二任队长黄道松说，正找机会安排他们去相亲，“你们报社帮忙呼吁一下，给他们牵个线。”
护林员每天跑山，20多天穿破一双鞋
寂寞随行：32名护林员12名是“光棍”
凤凰山上花开花谢，护林员们长期待在山上，熟悉一草一木的习性，像是与这片热带雨林“谈恋爱”。
当年，谢亚福的儿子谢广，追随父亲的脚步上了凤凰山，如今31岁，依然单身。谢亚福说，找不到对象是年轻护林员的一个伤口。如今32名护林员12人仍单身。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他们苦中寻乐，随便摘片树叶就可唱歌。谢亚福说，他们曾一起唱黎族情歌；而如今来了一个大学生，把吉他带上了凤凰山。
4月11日中午，大田坝工作站的护林员们巡山回来，有些疲惫。正休息时，陈海东拿出吉他和歌谱本，弹起了《同桌的你》，年轻的护林员不禁跟着唱了起来。晚上9点。水库边工作站，挂在墙壁上的音响，高唱着情歌。黄亚权和符亚二等4名护林员，烫了一锅野菜，蒸了一盘咸鱼，还有一份炖肉，就着当地的地瓜酒，开始了他们的晚餐。记者的到来，让他们变得滔滔不绝。喝酒，他们不会喝太多，只要驱寒暖暖身子就行，因为他们夜里还要巡山。
谈起爱情，40岁的黄亚权顿感忧伤。他2005年1月当了护林员，随后他的哥哥黄亚憧也当了护林员，但他们哥俩至今都是单身。“每次回家待2天就走，没有女孩子会愿意跟你，有也没时间陪。”
“在农村，男人过了40岁，都不敢谈了，也不说缘分，有姑娘看上就好了。”今年42岁的黄亚憧说，其实他和弟弟的家境并不差，父母身体也健康，只是选择了护林这工作，没有完整的时间，过了不惑之年的他，没有勇气去追求女孩了。
这段感伤的对话，被符亚二打断，他说吃完饭他们还要上山巡逻，最后他想说一句话。“大大小小(的护林员)，我们都同一颗心，就是把生态保护好。我们的心，像凤凰山上的生态野果一样，开花结果又一年，常绿常青。”
兴隆侨乡森林公园区域规划
风雨坚守：我们不放弃总会慢慢变好
护林员黄世雄说，在山上与兄弟们一起，过得很开心，像一家人。正如黄世雄所说，现在凤凰山上共设8个工作站，每个工作站3、4个人，还有几个人专门巡逻。日复一日的工作，他们之间相处融洽，相互帮助。
凤凰山护林队最困难的时期是2001年，受台风影响，那一年橡胶价格暴跌，农场都发不出工资了。
“当时好几个月没发工资，我上山去看他们时，大家曾有过疑问‘我们还要不要守下去？’”蔡德光说。
“这里的每块地、每片森林，我们都熟悉，像是孩子，不能再被砍了。”护林员对凤凰山有了感情，想起队伍要解散，大家都不愿意，黄纯大、谢亚福、黄兴权……每个人都坚定地说，“最艰苦的日子都过来，为了子孙后代，守！”
大家眼神坚定，等待蔡德光做决定。最后，蔡德光承诺：“只要我还当副场长，这个山就要守住，我去借钱，给你们发工资。”
后来，蔡德光四处筹钱，给护林员发工资，4年很快过去了。2005年，红光岭工作站建起了平顶房，还打了一口吃水井，生活条件大大改善了，但却是护林员流动最大的一年。这一年里，护林队长换了3任，班长也换了3任；他们的离开，有的是因为工作调动，有的是因为工资待遇。
2006年6月，黄道松的到来，让这个护林队稳定了下来。当时黄道松是兴隆康乐园的厨师，但他辞去了每月都“吃好喝好”，还能拿2000多元工资的工作，毅然上山。
他的到来，也给深山里的护林队带来了一部无线电话，从此，护林员可以和家人通电话了。他们经常免提，一起分享各自家里的事。随后，部分有“出路”的护林员下山了，大部分人在坚守，也有年轻人前仆后继，上了凤凰山。
“我们不放弃，总会慢慢变好。”黄道松说，护林是一项枯燥而乏味的工作，我们每天要跑20多公里，20多天就跑坏一双胶鞋；现在还给树木做标记，以便专家们搞科研。
其乐无穷：林中探奇享受热带雨林神秘
“最开心的事就是发现这片热带雨林很神秘。”10月9日，蔡德光再次进山，他说每次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这一天，他发现了一棵大榕树，根须“抱住”了一块巨石，他与护林员一起将巨石上的枯枝败叶一一清理，一个巨石和树根露了出来。蔡德光对记者说，“你看这个像啥，取个名字吧？”一下子，确实有很多形象浮现，但无法形容，记者只好说，“取名这么大的事，还是留给科考专家吧。”
继续前行，一颗单果阿芳树被一棵海南哨子树包住，只有两根树杆从海南哨子树的侧面伸出；海南山竹子、琼崖柯和二色菠萝蜜3棵树的树根长在一起，已经分不清你我；一棵白岩树和一棵不知名的树，长成了连理树，其中两棵树有4个部位连在一起……“大自然的神奇，是我们所不能想象的。”队员们说。
李阿弟说，从2003年6月起，护林员发现了“木化石”岩群，被地质专家鉴定为1亿年前的地层捕掳体后，护林员进山也多了一个乐趣，寻找奇石奇树。随后，护林员们找到了情侣树、大板根，找到了爱情谷瀑布。
这些热带雨林中的探索成果只被小范围知道。2012年，曾有电影《挥不去的爱》剧组想要在凤凰山取景，但大型机器进山需要砍伐一些树木，为了保护生态，最终凤凰山拒绝了这次出名的机会。
如今，凤凰山热带雨林的物种多达3000多种，森林覆盖率85.1%。两代护林员的绿色梦终于“开花结果”。
2012年底，凤凰山上通了电，有了电视。据了解，海南兴隆侨乡森林公园分两个景区，凤凰山和热带花园，目前，按照国家林业局批复的面积和范围，正在编制森林公园总体规划。
“保住凤凰山，就是保住历史，保住未来。”万宁市兴隆华侨经济区管委会主任林志飞说，凤凰山将和热带花园一起保护性开发，预计2015年春节后，凤凰山正式对外开放。
守护凤凰山上的新一代护林员，他们信念坚定：要一直保护下去，让母亲林常绿常青，一代又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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