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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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23日 星期日 晴

去临高。临高话和海南话不是一个语系，很多海南人都听不懂临高话。临高话调子高，声调铿锵，和广西壮族许多词汇、发音一样。其他地方的海南人听不懂临高话不足为奇，偏生这一带还民风彪悍，声名在外。海南朋友中有临高人，几个人在一起贫嘴时，总忍不住拿他调侃一番。据说有一回，大家兴高采烈开车去澄迈，路上谈论某个文学话题，话不投机，临高朋友当机立断，命令立马停车，硬生生将自己抛给了荒郊野岭。临高人的性格可见一斑。

这是我第二次来临高。第一次是两年前的冬天，去临高博厚镇马袅，一个像极小说名字的海边渔乡。去时已退潮，隔着浅浅的滩涂，能望见对岸小小的红牌岛。红牌岛还有另外一个著名的名字叫“鬼岛”。这是一个不足一平方公里的无人岛，因岛上夜里经常发出蓝色的磷光，像传说中的鬼火，故而当地人称为“鬼岛”。鬼岛的出名不是岛上的鬼火，而是一个叫王世光的老人。传闻他因故蒙冤入狱十年，出狱后心灰意冷，只身上岛，开始与世隔绝的生活，一住就是几十年。小岛上没通水电，除了老人搭建的一间简陋的小房子，别无其他。据说岛上鬼魂多，他上岛的目的就是想让鬼魂替他伸冤，洗刷蒙冤入狱的侮辱。这个想法虽然荒诞不经，但听完很是感慨，一个人决然选择孤岛余生，需要莫大的勇气。这也再次验证了临高人刚烈决绝的性格。

这次来临高，奔着“哩哩美”去的。山区地带出产山歌，比方广西的刘三姐。在我老家，老人过世，孝家通常会请人唱一宿夜歌来守灵。唱夜歌的都是些能歌善舞者，老人居多。歌词并不固定，通常即兴发挥，变化无穷。或独唱，或对唱，或合唱。不重复，能唱一通宵。如今守灵夜不再唱夜歌了，清一色的西乐队替代，吹吹拉拉，看似热闹，却总觉得少了些味道。唱夜歌的人也在逐渐凋零，懂行的越来越少，以至于消失殆尽。我已经很多年没听夜歌了，那独特的嗓音，腔调，韵律，已成遥远的回忆。

今天在临高听“哩哩美”，又唤起不少儿时的记忆。“哩哩美”是临高独有的渔歌，形成于南宋绍兴年间，起源于新盈、调楼一带渔姑卖鱼的叫卖声。“卖鱼(雷)，大家来卖鱼(雷)……”渔姑的叫卖声奠定了“哩哩美”渔歌的最初旋律。后来根据该旋律口头创作的渔歌经过不断延伸、创新，久而久之，便形成渔歌“哩哩美”。 渔民每逢赶海、织网、婚嫁等节庆活动都会传唱。在临高话中，“妹雷爱”是指善良美丽的姑娘，通常指家里排行最小的那位;而“乃马哩”是指勤劳淳朴的渔家青年男子，“哩哩美”和其他经典民歌一样，青年男女的谈情说爱是重要的组成部分。

今天我们拜访的是“哩哩美”的非物质文化传承人戴志勇先生。戴志勇六十多岁，清瘦，肤色黧黑，和本地渔民并无二致。戴先生从小喜欢文艺活动，多才多艺，不仅有一副好嗓子，还能填词作曲，是临高有名的歌王。上午气温已经逼近四十度，大家围坐小叶榕下，听戴先生和他传授的学员一起表演“哩哩美”。优美的歌声在小叶榕下飘荡，“日日开船顺风浪，撒网捕鱼鱼满舱。渔场市场双盈利，年年收入千百万。”戴先生介绍，“哩哩美”的唱腔相对固定，唱歌人需要即兴发挥，根据环境，创作新词，和我家乡的夜歌有异曲同工之妙。哩哩美既可以独唱、合唱，也可以对唱。尤其对唱，非常考验灵机应变的能力，谁编得妙，对得快，唱得好，即为胜者。现场表演的《采海情歌》，便由男女对唱。“十指尖尖敬一杯，哥去打鱼丰收回。过港花香哥别采，在家更有桃花美。”“双手接过酒一杯，哥我出海几天归。且看后门桃李树，花不逢春别乱开。”这首悠长的长调对唱，将即将出海捕鱼的丈夫和妻子临别前的缠绵悱恻和依依不舍之情演绎得十分出神，某种程度上，“哩哩美”代表了临高人刚烈决绝的另一面。

“哩哩美”采用的是临高方言，外人很难听懂。但音乐的神奇之处在于，即使是不明其意，根据音律音调，也能形成情感的共鸣。上帝造巴别塔，让人说不同的语言，彼此不能交流和沟通。但上帝显然没有料到人类还有音乐，音乐能跨域语言、国界、种族，歌声响起的一刹那，世间所有的语言都汇成了同一种声音，那就是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