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日记 | 胡竹峰:捻字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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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6月5日 晴

  作者:胡竹峰

  忘了具体年头,只记得午后的风很凉,不时吹动窗纱,一棵很大的桂花树露出茂密的枝叶。几个人闲坐饮茶,新嫩的绿茶,芽头在杯中游荡,状若祥云。那天兴致很好,谈诗论文,友人感慨难得东坡诗文俱佳,李白文不如诗,韩愈诗不如文。抑或学问太大,堵塞才思?

  胡竹峰

  欧阳修说“诗人少达而多穷”,“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宁远不要诗,也不想太穷,或许穷怕了。穷苦出诗人?是不是泄露天机,遭来天谴呢。陆游云:“稚子问翁新悟处,欲言直恐泄天机。”怕泄天机,却泄天机。诗家命运如此,夫复何言。古有手艺者,传男不传女,而诗之道,如帝王术,男女不传。

  文章本天成,天成三分吧,地成三分,还有人修来三分,剩下一分是勤勉。真正天成的是诗,自有一段天机。庄子说,嗜欲深者,其天机浅。欲海无边,回头是岸,今宵酒醒晓风残月的杨柳岸。或许可得三五句诗。

  平生所憾无诗才,倘或得诗三五首,穷也穷得风雅。穷虽穷,还有三担铜。

  第一担铜:

  铜龙看却送春来,莫惜颠狂酒百杯。

  第二担铜:

  铜雀台荒坠瓦空,高流磨墨写圆通。

  第三担铜:

  铜仪一夜变葭灰,暖律还吹岭上梅。

  三担铜里有文章与人生的三层境地。

  岭上梅比坡上梅风雅,翻山越岭,抬头见梅。抬头见梅如抬头见喜,大喜过望。

  游文昌孔庙,看见后院的庭树,心想该有两株梅,最好是老秀才手植。

  过棂星门时,忽然有所感,折回去,又走了一次。棂星,灵星,即天田星,后人还说棂星是天镇星、文曲星、魁星。古人祭天,先祀灵星,祈愿五谷丰收。后人移用于孔庙,象征尊孔如同尊天,也或许希望文字之谷多收得三五斗。

  胡竹峰

  文昌孔庙宋时所建,距今一千多年,倒立修补,也不知道几回。到底立住了,现今的孔庙木石结构,红墙绿瓦,古朴典雅,也简洁也庄重,置身其中,有肃穆感。肃穆就好,好文章的底色之一。

  在大成殿前,心想人生小满即可,不必大成。进得殿内,向孔子像拜了拜,祈愿人生小满。小满即是大成啊。

  孔庙里有学宫书院,屋舍高大。在那屋子里站着,仿佛有往日的读书声,风声雨声都淡下去了。

  去过很多地方的孔庙,前几天刚游过临高孔庙。我老家安庆府有桐城孔庙,多年前与友人同游过。桐城很久未去,桐城文章也很久没读过。偶尔有幸,吃到地道的桐城水芹,脆嫩爽口,清香且余味甘甜,放肉沫或肉丁,又丰腴又清瘦。人生之美,不过文章饮食,饮食不空,文章不空。故地农人只将饮食为天下第一等要事,落喉入腹为实,余数皆空。

  见一奇联,演义孔子事:

  空树藏孔,孔进空树空树孔,孔出空树空树空。

  实在,孔子进也好出也罢,空树皆为空。

  孔子在,在孔庙,更在后世万千读书人的心堂之庙。

  捻字为香——

  第一炷香敬天地。天地在上。

  第二炷香敬先祖。先祖在前。

  第三炷香敬圣人。圣人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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