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日记 | 胡竹峰:甘泉岛上草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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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6月19日

  晨起赴甘泉岛。

  海面不平稳,一直以为是浪,今日听船家说是涌,风吹起一道又一道的水花才是浪。

  水从远到近谓之浪,水由下向上称为涌。波涌像做孩子时候端了一盆水,人微力轻,盆颤巍巍,水晃晃动动四处泼洒。

  海面浩渺,小舟上纵目查看,涌高高低低前后左右回旋荡漾,不计其数,像一座座微缩的小山脉。至此方才明白苍山如海的浩瀚。

  大海如天,天威难测,心有凛冽。船员说,倘或大海平静如镜,那是预警有大风暴。世间的事,有人发声,有人沉默,沉默也是态度,或许更能爆发力量。

  抬头即见的距离,小舟进发也废去半个小时。

  岛边沙滩各类杂物无数,不忍久视。好在植被极好,远远就看见了那一层层绿,换了心情。沙滩上鸟蛋浑然,海鸥在头顶盘旋尖叫,人走得近了,叫声越发高亢嘹亮,专一绕着人脑壳飞,怕是把我们当作了盗蛋贼。

  上得岛,处处是草木,密匝匝有苦朗树、黄藤、羊角树、白避霜花、麻枫桐、银毛树、海岸桐、水草仔,还有大片诺丽果树。不见山乡风物,风味却是相似。海上几天,从未见如此茂盛的一片林木,顿时心旷神怡。

  从小路走入岛中,树林将海隔开了,正午的阳光照过,忘了身在岛上。一只黑山羊在树丛里张望,两耳耸立,极警觉,待众人回视,它却一溜烟藏身遁去了。古人向往的海上蓬莱仙岛,该是这样所在吧。

  甘泉岛第一奇在植被多,第二奇是淡水。晚清时有将士巡海,发现岛上有井,掘地不过丈余,食之甚甘,即名此地为甘泉岛。据说甘泉井为唐朝旧物。如今井里稍许污秽,已经不大饮用了。并非一味物是人非,偶尔物也非,天地间并无真正的永恒久远不变。

  岛上有唐、宋两代的居住遗址,曾出土过一些坛坛罐罐,随行考古人员以探铲探洞居然还带出了一块陶片。想象古人在这遥远的海岛一日三餐四季,或许清贫,但风景如画,每日看看沙鸥翔集,锦鳞游泳,自有天地归心的大自在与大如意。人生的归途,只是自在如意。侯门庭院深深,是枷锁也是牢笼,红杏才忍不住探出墙头。

  岛上至今还住着几户人家,主妇将诺丽果制成茶,泡来给我们喝。喝第一口时,觉得味怪怪的,饮过一杯,满口生出奶香,略咸,不知是不是岛上水的缘故。

  诺丽果为乔木,小枝四棱形,全株光滑,叶片暗绿光亮,椭圆形,两端尖锐,浆果卵形,幼时绿色,熟时转白,如初生鸡蛋大小。有岛民摘得满满一竹篓,放在过道上,说不出的清白门风。

  坐在树下,三杯诺丽果茶下肚,暑气被海风吹散了,汗水尽去,浊气下沉。人静静靠在椅子上,䜣然有羽化之感。风吹得久了,肉身轻软,洗荡得通体生满清气。

  旧小说中,有人在海潮中练剑,日夕如是,寒暑不问。木剑击刺之声越练越响,到后来竟有轰轰之声,响了数月,剑声却渐渐轻了,终于寂然无声。又练数月,剑声复又渐响,自此从轻而响,从响而轻,反复七次,欲轻则轻,欲响则响。那或许就是甘泉岛的往事吧。一人一鸟一屋一剑,说不出的孤单冷清,也有说不出的湖海飘零。某一日风雨如晦,那人心有所感,身披敝袍,腰悬木剑,悄然而去,足迹所至,踏遍了中原江南之地。

  风雨如晦,总让人心有所感。前几天南海终日飘雨,我的心绪亦如潮水,翻转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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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马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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