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周刊 | 杨献平:微笑着来到这世界的人

■ 杨献平

中午时分,我站在众人焦急的产房门口,既高兴又犹豫。天下最好的事情就是迎接新生命,而且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对于每个为人父母的人来说,都是异常的幸福时刻。

出来一对母亲和子女,我睁大眼睛看,不是,又出来一对儿,还不是。几位新生儿,虽然都被包裹着,但神色稚嫩可爱,一双双的眼睛,波澜不惊或者煞有介事地看着他们刚刚降临的世界。我想,早在母腹之中,这些孩子肯定也通过母亲,看到和感受到了这热气腾腾而又嘈杂复杂的烟火人间。正在兀自思想,听到妻子的名字,快步走到产房门口,门扉吱呀而响的时候,眼睛就聚光灯一般贴了上去。

妻子脸色有些惨白,大致是失血的缘故,但神情尚还安静,大致是麻药还在起作用,还没有觉得腹部被刀子切开之后的疼痛。在她身边,躺着一个圆脸的婴儿,额头上还挂着一些没洗净的在子宫时候的痕迹。他那双眼睛,虽然不大,但看我的时候,忽然就有了一道丰盈的亮光,瞬即笑了。这令我惊异。我完全没有想到。我还记得,我的第一个儿子锐锐出生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可他被护士抱着,掠过我身边,虽然也睁着眼睛,明澈地看我。可他没有笑。而现在,我的第二个儿子来到人世,第一次看到我,居然自觉地笑了。

世上所有的相聚,都源于一种奇妙的机缘。试想,这世界上那么多人,偏偏我们和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成为一家人?芸芸众生,各在异地,夫妻和朋友,何以在某些时刻和某些地方由陌生而熟稔,成为一生中最重要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有条不紊地调配着这世间的一切。一个新生儿的笑,这简直就是对我的最大褒奖,当然还有认可、亲近和爱。他从母腹出来,可能还没有看到母亲,只是看到了医生和护士,进而在产房门口看到了我,父子俩在这世上相互之间第一眼,就电光石火,心神相通了。这可能真的是冥冥中的力量,血缘在流传过程中的一种奇妙反应。

我握了握妻子的手,看着她,向她笑笑,似乎还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从护士手中接过推床,上电梯,和岳母一起,把妻子和儿子送回到病房。这时候,那小子还在笑。安顿好妻子,我抱着他,他眼睛一会儿睁开,看看我,咧着嘴,整个小脸上都汪着灿烂而又富有意味的笑意。我用手机拍了好多照片。对妻子和岳母说,我从没见过一出生就笑的孩子,而且笑得这么真诚甚至有些成熟。

从他冲我笑的神情来看,我觉得这个新生儿似乎早就知道了什么,就像是一个幼稚的智者,一副胸有成竹,一切本该如此,凡事如此最好,不用惊奇的样子。

我电话给远在南太行乡村的母亲报喜,她七十多岁了,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很高兴。对于母亲那一代人,家里再添人口,是祖上积德,世上最好的事情了。给她视频,她笑得合不拢嘴,说,咱家又添人了!我给她说,这孩子,一看到我就笑。母亲很高兴,问我给这孩子起的啥名字?我说,小名叫可可,大名叫杨芮灼。母亲笑着叫可可。他似乎听懂了似的,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的手机屏幕。

这可能也是一种来自血脉和灵魂的呼应。到傍晚,他也没有哭一声,躺在她妈妈身边,吃奶,看着我们和其他人笑。他的这种表现,令我觉得了生命的美好,觉得了人天性中的善意。这肯定是一种美德,而且与生俱来,不可磨灭。尽管,每个人都要成长,然后在这个人世间穿梭,以个体的加入,参与到更多的社会生活当中,可始终对人对事对物拥有一种微笑的面庞和心态,我觉得最基本的,也是了不起的。

当夜他没有哭。睁着眼睛打望,但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惊奇。只是,他母亲的刀口开始疼了。他觉察不到,我更觉察不到。疼痛与愉悦,都是最私密的体验,不可僭越,无可替代。唯有他人发自内心的善意,不仅可以令人迅速感受到,也会使得整个人的身心甚至灵魂,都能感到温暖。

转到月子中心。尽管我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现在读大学一年级。当年,我也曾经尽心伺候过月子。大儿子锐锐出生的时候,正是二十世纪之初,他在成长过程中感受到的世界,特别是社会思潮、生活方式和各种工具方面的迭代与变迁,与我成长的那个年代截然不同。二十世纪八十年中期之前出生的人,基本上还属于农耕时代,甚至可以毫不避讳地称之为“农耕文明的遗腹子”,之后出生和成长的人,肯定是信息时代,特别是现代社会的“弄潮儿”。前者对社会和人类一切的科技进步的感受是渐进式的,有一个逐步明了和学习的过程,后者则一步到位,完全没有疏离感。

月子中心的好处是,使得新生儿的适应有一个较为规范的过程,还可以使得产妇得到较好环境的休养和照顾。但从中也可以看出,越来越舒适,特别是高度依赖工具,使得人类的健康和心理等方面,也越来越脆弱。此时的可可,总还是笑,抱他的时候,他就笑,有时候嘿嘿出声,整个小身子都一颤一颤地。他的身体异常柔软,好像一团刚刚裂开的棉花,轻柔若祥云,细嫩如蛋清。这使我想起《道德经》里的一句话,“柔弱者生之徒。”所有柔软的事物,其力量是最强大的。新生儿的柔软,既是一个无上的哲学原理,也是一个适合于所有人和事物的基本规律。

他吃喝拉撒。他哥哥锐锐如他这般小的时候,好像还没有纸尿裤之类的替代品,多数是棉布做的垫子。他拉了、尿了,都要换洗。纸尿裤使得我免了为他搓洗屎尿的辛苦。但也觉得,为大儿子洗屎尿布垫,尽管手掌脱皮,但也没有嫌脏,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以此类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也肯定如此这般。而现在,纸尿裤使得我没有了为可可一遍遍,一次次搓洗屎尿垫子的机会。这看起来幸运,其实也有些缺憾。父子之间,其实是一种传承的关系,不仅是血肉之身和精神灵魂,还有一种文化上的塑造、流传和因袭。

可可的笑成为了我们家最美的一道景观,而且,他的笑也越来越响亮。有时候,我把他放在腿上,左右摇动,他咯咯笑。有时候抚摸他的脊背,他也咯咯笑。我最喜欢的是,抱着他睡觉,他一会翻身,一会东倒西歪,但他的身体始终有意识地贴着我和他妈妈的身体,这使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妥协和舒心。这种吸引,大致是来自于安全感的需要,可也仅限于亲人和亲人之间。我推着他在小区里走,他可能不高兴,小嘴一撇,也不哭出声,脸朝向推车最隐秘的一侧,那一刻,他一脸的委屈,作势要哭的样子,令我心疼不已。可每当走过小区一段树荫的时候,他就会哇哇大哭,往怀里钻。他一定看到了什么,或者感觉到了什么。这种表现,我们小的时候,可能都有过。

姥姥姥爷几乎每天都要带着他去商场的儿童中心玩,他在里面也不安分,但遇到害怕的,也会主动规避,对于新鲜的玩具等,他害怕,也要伸出小手指,试探性地点一下,或者摸一下,速度之快,也是出人意料。

我喜欢抱着他走路,他东张西望,一会儿指着汽车哇哇叫,一会儿看着其他的孩子眨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很喜欢出去玩,尤其喜欢水,洗澡是他最喜欢,也最配合的事情。我每天下班回来,抱抱他,他咯咯地笑个不停,有时候也发脾气,挣脱我的怀抱。我咳嗽的时候,他笑得止不住,打个喷嚏,他就会四处寻找声音来源,也笑得满脸灿烂。

因为可可,我觉得自己的心态也逐渐改变了,总是以为自己才二十多岁,就像当年刚刚成年或者结婚成家时候那样。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人可以安慰人,也唯有人,才是根本。不论在任何情况和环境中,人始终只能依靠人,这是宿命。我也时常觉得,锐锐和可可便是我此生的幸运,也是我们家祖上和从此往后的所有血脉传承的幸运。

他的哥哥生于2002年,18年后,他出生,单从数字上说,就有些神奇的意味。我始终相信,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无缘无故的相遇,成为一家人更是充满了玄妙与偶然,这种机缘,我相信是天地恩德,也是我们家每一个人感恩的结果。他在笑,我也笑。他的笑声,是我迄今为止,唯一的从一个人的脸上获得的最多的善意。我也始终坚信,凡是笑着来到我面前的人,必定是和我内心有呼应的那个人,因为此生有幸,更因为爱和慈悲。

原标题:微笑着来到这世界的人

责任编辑:蔡千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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