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亚采访时,三亚市文史办公室工作人员江青武告诉我,当年在三亚日军慰安所里的慰安妇有一半是从菲律宾、台湾地区来的妇女,另外还有海南临高人和本地人。他小时候生活的村子里,就有一位老人,年轻时曾经被日本兵抓去过好几年,现在这位老人应该还在。江青武说村子离三亚市区不远,他想带我去村里看望这位老人,他说小时候就经常听村里人在背后悄悄谈论这位老人。在村里老人不说什么话,每天除了外出做事,就在家里不出门。小时候自己不懂事,也曾和其他孩子一样跟在她身后喊过她“日本婆”,而每当这时,她就加快脚步,匆匆离去。在他的记忆里,老人很凄凉,也很神秘,她低着头匆匆走路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留着特别深的印象。
老人所在的村子就在离三亚市大约一个小时车程的凤凰镇。江青武处理完手里的事情,就领着我乘车去凤凰镇寻找那位老人。
8月,三亚的午后,灼热又漫长。
到了村里一打听,村里人都知道这位老人,老人确实还在,并且每天仍在做事挣钱。老人叫蒲阿白。
找到蒲阿白时,是在凤凰镇的一个菜市场上。
蒲阿白面前摆着一匾子槟榔,坐在一个已经收了摊的肉案旁。肉案上卖肉砍剁时溅落的肉末,引来了许多苍蝇,嘤嘤嗡嗡的,空气中充满着一股腥膻的味道。
我们走过去,江青武和老人打了招呼。
蒲阿白坐在摊位上,她并不和我们说话,嘴里嚼着槟榔。
江青武小心翼翼地问她:阿婆,年轻的时候你被日本人抓去过是吗?
老人沉默地嚼着槟榔,没有回答。鲜红的槟榔汁从她的嘴角溢出来,她用手去擦了一下。
这时,菜市场里很安静,也很闷。下午1点了,还在卖菜的人已经很少,而来买菜的人根本就没有。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和老人就这样一起沉默着坐在无人的菜市场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青武又一次轻轻地对她说:阿婆,村里人都知道,这几十年来你忍着天大的憋屈,难道你真的就想这样忍一辈子,把这祸害了你一辈子的憋屈带进坟墓里吗?阿婆,讲吧,讲出来吧。
鲜红的槟榔汁再次从蒲阿白的嘴角流了出来,老人抬起手来,但她没有去擦嘴角,而是拭了一下眼睛。
蒲阿白沉默着收拾起了槟榔摊。
蒲阿白弓着背,拄着杖,离开了菜市场。
蒲阿白在前面蹒跚而行,她领着我们来到了一处离海滩不远的沙地上,沙地上长满了荒草,在荒草与荒草之间,隆起着一个个的沙丘,夕阳照在这一个个沙丘上,将它们染成昏黄。在这片荒芜的墓地里,穿行其中的蒲阿白佝偻着的身影,显出丝丝凄凉。
蒲阿白在一个个隆起的沙丘间徘徊着,最后她蹲了下来,用手在每一个沙丘前的石头上摸着。蒲阿白的那个早逝的孩子就埋葬在这个墓地里,但她已经辨不清自己的孩子到底躺在哪一个沙丘中,她只记得孩子的墓前有她放着的一块石头,而现在每一个墓前都有一块几乎相同的用来识别的石头。蒲阿白就这样在一个个沙丘前的石头上摸着,也许只有老人自己才能感觉得到究竟哪一块才是属于她孩子的石头。老人用手触摸着石头,就像抚摸着自己孩子的脸。
就这样,老人在夕阳下的墓地里,在她孩子的坟茔前,第一次向人讲出那段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往事。
责任编辑:陈荟蔓新海南手机客户端
南海网手机客户端
南海网微信公众号
南海网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