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在椰岛的山中,四扇山如屏风,一围,将小村围在一个土坪上,一条水款款缓缓流过土坪,白净清亮,犹如小家碧玉。
小村瓦屋粉墙,前后错落,也如小家碧玉。
小村人住在山里,抬头是草木,低头是草木,草木一趟儿绿色,从山前山后流淌下来,绿色奔涌,进入小村,映入水里,水也成了绿色的。
时光不一,草木不同。
草木不同,也让小村春秋变化不一。
1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古人如此说,小村人也如此说。小村没来钱方法,就栽植龙须草。龙须草根部四处蔓延着,延伸着。于是,春风一吹,春雨一下,山前山后就绿了,都是龙须草,长长的,如丝线一样披拂着。
草绿好看,牛羊爱吃。
我小时放牛放羊,就将牛羊放在坡上。绿色的山上,就缀着几朵红的黑的白色的花儿。我在绿色里坐着,或者看着天空。天上的白云飘啊飘,一直飘到天边去了。有时,我躺在草坪上,晒着暖暖的太阳,如盖着棉被一样。风吹来,隐约中有羊叫声,有牛叫声,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隐约中,传来娘的喊声。我一惊醒了,上午了,饭熟了。我赶着牛羊回家,天空清亮亮的,云朵白白的。
龙须草到了秋天就变黄了,是金黄色。
这时,就要收割龙须草。
龙须草有用,能编织草鞋,能搓草绳。娘编织着草鞋,让我们将龙须草用水泡湿,然后搓着草绳。草鞋和草绳拿到供销社卖了,就能买盐买油,就能过日子了。那时下雨的时候,或者冬日的夜晚,我们就搓着草绳。草绳搓时间长了,手心就发热,就变红,然后就起泡。泡破了,很疼的。
每次半夜醒来,看见灯亮着,都听到搓草绳的沙沙声,是娘的。
我们的油盐钱,就是这样搓出来的。
搓草绳,我们兄妹能帮忙。割龙须草就不行,须得娘去。秋日的早晨,娘吃了饭,背着背篓上坡,一直到傍晚还不见回来。那时,我们兄妹就会站在院子外,对着山尖长声喊着:“娘,回来哦——”我们的声音长长的,在空中飘飞着。夕阳落在山尖上,如一个大磨盘,整个村子都映着红色,河水也带着红色。娘的声音在山尖上传来:“回来了!”一个小如米粒的人影,在夕阳下晃动着,很缓慢很缓慢,仿佛背着一轮夕阳一样沉重缓慢,就是娘的身影。
娘回到家,将一捆龙须草放在院子里。
娘的身上扎满了一种草针,是红茅草的,当地叫红茅锥子,真的是锥子呢,扎着人很痛很痛的。娘就在衣服里摸着,扔出一个又一个,满地都是。半碗饭功夫,没有了。娘长叹一口气,开始做饭。
我家烟囱的炊烟升起来,一直升到黄昏的空中。
多少年了,娘背着龙须草的情形,娘在夕阳下长长回应的声音,仍时时在我的梦里出现。我醒了,望着窗外,窗外一片月光。我的心里酸酸的。
2
龙须草后来就被槐树代替了。到了春天,风轻轻荡漾着,水缓缓流淌着,槐树叶绿了,椭圆形,指甲盖大,绿得清,绿得净,绿得纯粹。我们的村子,就浮荡着一片绿色里,空气是绿色的,村庄是绿色的,我们说话的音符,仿佛也是绿色的。
村人栽种槐树,是土地划户后。
土地划户,好像一夜之间,家里的柜子就满了,就不愁吃喝了。可是,食物要煮啊。要做饭就得有柴火。满村的龙须草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村人就引进了槐树,槐树的根也向四边延展着,一棵槐树一栽,几年时间,一面坡都绿成了槐树,绿成了翡翠。槐树就占领了整个村子山沟崖畔、路边坝上。到了花开的时候,简直是一片香雪海。天空,还有村子,都映衬在一片白色中。人晚上睡在床上,灭了灯,窗户亮亮的,以为是月亮呢。开窗一看,没有月亮,这才猛地想起,是槐花的色泽映衬的,心也就一片安宁,一片清静。
槐花绽苞时摘了,用开水捞起,阴干,仍如雪一样白。
槐花的香味纯,净,清新。
捞后阴干的槐花,也是这样的。
这样的槐花,炒肉好吃。肉切片,下锅炒焦,泛着黄亮的泡,将槐花用水浸泡,放入锅内,吱啦一声响,冒出油烟。然后炒,反复炒,等到槐花也冒着汪汪的油,舀起来,佐米饭,又香又纯,是舌尖美味。
蒸包子,用槐花豆腐丁做馅儿,或者以槐花粉条做馅儿,一口咬下,一嘴的清香味,随着热气直入口腔,也直入鼻端。那真的就一个字“香”。那不是香精的香,是一种素面朝天的草木清香,毫无杂味。
如果蒸米饭,将槐花垫底,蒸熟后,拿了锅铲翻着,让槐花和米饭充分结合,米饭和槐花就一色了,吃一口,也是一嘴的清香。不过,垫底用的槐花,是树上才采下的,更带着一种清鲜味青嫩味和草木味。
后来挥别小村,走向城市,经历的地方很不少,可是,吃到这样的饭食很少。
外地有槐树,也就一棵几棵,哪有小村那么多啊?小村当年是槐树的王国,槐树的故乡。
3
槐树只能做柴,别的用没有,做家具更没用,易于生虫。村人渐渐就后悔了,就不再看着满山的槐树笑呵呵的了。
因为,槐树不来钱。
大家就埋怨组长,因为,栽槐树可是他号召的,既绿化,还美化,还有柴烧,不好吗?现在,用电炉子渐渐多了,谁要柴啊?大家要的是钱。
于是,一个个村人的眼睛就瞪着山坡,寻找来钱的方法,还真的就让找到了,种植黄姜。黄姜那些年被收去制造皂素,很贵的,黄姜也就贵了。开始人们背着挎篮,在山上到处寻找野黄姜,挖着去卖。突然有一天,有人灵机一动,醍醐灌顶,野黄姜不卖了,在坡上挖一块地,将野黄姜种下。第二年,一背篓黄姜种子,挖的黄姜卖了几千元。所有村人的眼睛都瞪圆了,都开始四处购买黄姜种子。
黄姜种子价也就呜呜地上来了。
山上的槐树没有了,都被砍了,地被挖出来,黑油油的沙子土,里面埋着槐树叶,肥得很,栽种黄姜,平整如一匹黑缎子。春风春雨中,黄姜冒芽,绿色延展,藤蔓四处乱扯乱跑,将整个山坡都铺绿了,不是一面坡,是四面。
小村四周,变成绿色平滑的屏风。
小村人抬头低头,都谈着黄姜,脸上笑得如花。
可是,夏雨如狮吼,呼呼地落下来。坡上的地皮,就如被谁抓住,哗啦一声揭下来了一般,滚入河里。原来清亮白净的水,就变成了泥浆,就带着老虎一般的吼声翻动着,空气中泛着泥腥味。雨后的河沿一片泥浆,小孩在上面跑着玩着,一个个深深的脚印印在上面,稍不注意摔倒,一身的泥。水底也是泥浆。山坡如瘌痢头,这儿一道槽,那儿一道沟,再也没有往日平铺直叙的样子了,再也没有过去的绿色了。
大家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仍然继续着。
穷比眼前的景色更可怕,更让人受不了。
黄姜继续种着,暴雨继续掀着地皮,一层层地剥,有的地方都露出了山骨,山崖,可是,锄头仍在上面撬着挖着,种植着黄姜。
人没有富,山却穷了。
山穷了,没绿色了,水也慢慢地干了,只有下雨时,才有洪水咆哮,太阳出来,几天时间,水就不见了。只有河道摆在那儿,在叙说着一个无奈而悲怆的故事。
小村,慢慢走向了衰败。
4
小村也就自然而然成了贫困村,别的村贫困是有户数的,就那么几户。小村不,小村是集体贫困。一个个男孩,二十七八了,仍一人独闯江湖,独占江山,没有女子来村子。即使有恋爱的,女孩的父母听到小村的名字,马上就不答应了。女孩还坚持着,等到进村一看,那种为了爱情舍生忘死的劲儿如满山绿色,瞬间没了影儿。谁愿意睁着眼睛尿床啊?那不傻吗?
小村的老人逢人就叮嘱:“看看外面有女孩没有,给我小子找一个。”
叮嘱的归叮嘱,上心找的也上心,可就是没女孩来。
村子很沉寂,一个个年轻人都走出去了,女孩出去不回来,嫁给了外面人。男孩出去不想回去,一个人很寡情孤独,日子没盼头。
县林业局来了,这次不是一个人来,是局长带着一班人马。干嘛?立了军令状,让村子集体脱贫。局长大包大揽,研究了这个地方的情况,研究了这儿的土质,这儿的气候和地势环境,再来时就带着茶叶种籽来。局长信誓旦旦,大家种植茶叶,保证富起来,保证一个个小伙子都有女孩喜欢着。如果不成,自己完全负责。
局长说,不信,自己可以写保证书。
村人都鼓掌,尤其年轻人,啪啪啪的暴风骤雨一般。
于是,茶叶种籽种上了,不要钱,白送。于是,在细雨春风里,茶芽冒芽,第一年星星点点,第二年绿色一片,第三年青嫩满山。林业局办的茶厂也建起来,就在村口,在土地庙不远处,一座四合院子,机器响起来,茶农的笑声响起来。每天茶农背着茶芽进厂,一手交茶一手接钱,市场价,绝不减低。一个个村人都高兴起来,清明雨刚刚下过,门前桃花刚红,屋后梨花刚白,一个个就上坡采茶了。
满山的绿色,青嫩欲滴。
满村的茶香,让人齿颊生香。
制茶,就有卖茶的,开始来是卖茶,慢慢的就不只是卖茶了,竟然是来体验茶农采茶生活的,还有喜欢茶村绿色满山的风景的。山绿和水清是相互联系的,山绿后水也因此出来了,清亮了,就在村子外面流淌着,水边是红蓼花,是白蓼花,如霞如雪。
游人就慢慢多起来。
村子有了农家乐,有旅馆,有商铺卖着土特产。
一条沥青路从山嘴绕进来,一直绕到茶厂,绕到村子里,再绕进山里面去了。沥青路上车来车去的,都是游客。当然,也有村子的车。村子小伙子有钱了,第一就是买车,带着一个女孩兜风,呜呜上呜呜下的很气派。一个男孩如此,人人效仿。女孩来了,看山看水,看得笑靥如花。
小村的春秋,翻开了新的一页。
小村的草木,也换了新的内容。
当然,现在的小村,在中心地段修建了娱乐场,有健身器材,有篮球架、乒乓球案子,有活动室,有老年娱乐室。门前各种花树,到了春天一片花儿,香雪海一般,和山上的绿色映衬着。
小村草木,美丽如画。
茶农生活,静美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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